【520活动联文】TinCan · 半生缘

*

* BE AU

* 时代架空,代入的话,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稍微合适一点

* 无车不算虐


 

Can回来那天,正好是父亲的生日。

 

 

终于完成五年的学业,Can带着满腔抱负和重归故土的激动下了在海上漂了很久的轮船。熟悉的乡音里,他努力搜索着他的乳名,码头咸湿的空气让他冒了一身汗,长褂里的背心贴在脊背上,心扑通扑通连带着隐隐的不安。

 

人群中挤过几个人接过挑夫手里的行李,Can拦住:“你们是谁?”

 

没有回答,连带着Can也被塞进那辆窗子被蒙了黑布的别克车里。

 

“不要说话。”布袋套在头上,他失去了视觉。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被按坐在椅子上,几道麻绳缚在身上。

 

“Can是吗?”

“是。”

“格伦比大学医学生?”

“我已经毕业了,现在是医生。”

“那我应该叫你,Dr. Can了是吗?”

“叫什么都可以,为什么抓我来?”

“Dr. Can,你的父亲,Cham医生,最近跟谁往来亲密?”

 

视觉剥夺时间里,他想了无数种可能,看到穿着土黄色制服和皮靴的宪兵的时候,他知道最坏的可能来了。宪兵长官故意用蹩脚的英语叫他“Dr.”,Can吸了半口气,别过脸去:“我几年都没有回过家,不知道。”

 

问话的长官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吱吱的细微噪音,Can看到他的靴子和裤脚上沾着暗红的已经凝住的血。

 

“好好想想,你父亲有提过谁?”长官来回踱着步,背在身后的两只大拇指互相搓着。

 

“家里的亲戚。”Can太久没有回来了,他熟悉的世界和他现在面对的情况完全对不上。父亲很少跟他讲他在做什么,跟谁来往,他更不知道父亲有参与政治,或者说,参与了多少。

 

他不敢说,他不知道会说错哪句话。

 

“都有谁。”长官停到他的面前,抓起他的头发,强迫Can看着自己。

 

Can说了几个名字,是父母双方家族的远近亲,里面有些人,或多或少和皇室有些瓜葛。长官盯着他,丝毫没有满意的意思,Can知道他没有说错,这些人是安全的。

 

“嘴还挺硬的啊。”长官砸着嘴,上下打量着Can,“读书人,细皮嫩肉的,能挨住刑吗?”

 

说完他就笑了,像是想起什么:“Cham医生骨头可硬得很,昨天那样的刑还挺着说不知道,哈哈哈。”Can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连带着凳子想扑上去:“我父亲怎么了?!”

 

长官一动不动地看着Can被宪兵压在凳子上打了两巴掌,咧着嘴笑得更开心:“你很快就知道了。听说洋医生治病要用刀子的,手都值钱得很。要不我们就从手开始吧?”

 

“给Dr. Can拿竹签!”

 

从码头被绑过来到刚刚,Can没有怕过,他不曾经过什么风浪,半生都做着无忧无虑的公子,但也受着父亲的教诲,自诩有一身傲骨,不肯向人低头。现在他怕了。被打的嘴角开始肿起来,血腥味氤在嘴里,他一口一口咽着——下刀一丝一毫都差不得,手最贵重,他比谁都明白。

 

看出Can的动摇,长官拿着一盘竹签俯身让他细看。有一半竹签都是用过的,深深浅浅已经成了褐色,时不时爬过几只喝饱了血已经根本不怕人的苍蝇和叫不上来名字的细小蛆虫,Can一阵一阵反胃。

 

满意地,长官让人把Can的手缚到身前固定好,拿起一只染了一半血污的竹签放到他的面前:“Dr. Can,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冷汗刷得一下子铺满他的额头,Can咬紧了牙,他不打算给自己退路,无论事情到底怎么样,他已经决定和父亲共进退。

 

被攥住的手充了血,他闭上眼睛,医生不做就不做了吧。只是可惜,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想到父亲,心又咯噔了一声,随即一股血腥冲到嗓子眼——签子已经扎进去。

 

Can来不及喊出声,就看到一股血随着签子一起喷出来,溅到了笑得得意的人的皮靴上。都说,十指连心,Can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抖着,密密麻麻钻心的痛让他一口一口吸着气。

 

 

Tin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手指再次插了签,脸色惨白的Can,地上的斑斑驳驳的血迹已经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

 

“Tin少帅,这里进行地都还算顺利,马上就要开口了。”听到Tin的名字,Can才勉强抬起头。

 

是Tin。

 

三十年前,新政府定都曼谷,给上下所有官员的第一条命令是和地方乡绅搞好关系,意思是强龙要压住地头蛇。Can的祖父是城里第一大乡绅,不光有地有钱家大业大,还舍得行善舍财,老百姓都很信服。Tin的祖父当年是元帅,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偏偏跟Can的祖父处得极好。两个人的儿媳都已经有了身孕,产期差了六个月,两个人在酒酣微醺的时候许下了一桩娃娃亲,若是两个孩子能长大成人,以后结为连理,两家做一辈子亲家。

 

Can的母亲肚子圆圆的,嘴刁但爱吃辣椒,所有人都以为怀是个女儿,生下来才知道是个男孩。Tin已经半岁,被母亲带来看刚出生的孩子。他伸手摸了摸躺在床上正在踢腿闹腾的Can,本能地,Can抓紧了Tin的手指,忽地睁开了出生到现在都紧闭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Can看着他一生中见到的第一个人。

 

原本大厅里热热闹闹看着两个孩子的人都噤了声。过了好几年,有人提起这两个孩子只说了一句话:“是有缘分的,命中带的。”

 

 

Can不挑食又贪吃,七八岁的时候个头高过了Tin,也胖过了Tin。上了学,一起玩的孩子多起来,他们没有少爷的脾气和架子,打打闹闹都和别人一样。不懂事的人也有,欺负两个人年纪最小,按住头让他们拜礼,Can一把打掉Tin头上的手,扑到人身上就打。终究年纪力气都小了些,Can也没占到便宜。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Tin垂着头不说话,Can讲笑话让他开心。

 

“Tin哥哥你怎么了?”小手覆到他的脸上,捧起来让他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委屈的眼睛要流出水来。

 

“没事啦!你以后长得高高的壮壮的,保护我啊!”Can揉巴着他的脸,眨着黑葡萄的眼睛,“笑一笑嘛,你笑起来好看呀!”

 

被逗笑了,Tin眯起眼睛。

 

“啊……”

 

“怎么了?”Tin想了一下就知道,Can的脸被打了,笑起来疼了。

 

“我帮你吹吹吧。”小心翼翼地,Tin扶着Can的肩膀,一口一口吹着气,心里默默念着“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

 

Can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盖住了眼睛,一扇一扇地。

 

“两位少爷在学校里被欺负了吗?”司机问他们。

 

Can摇了摇头:“你们不要管,Tin哥哥会长得高高地来保护我的!”对视了一眼,Tin点了点头:“恩!”

 

 

八岁到十八岁,两个孩子长大了。Tin个子高出Can半头,对他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垂着眼睛;Can瘦了许多,力气没有Tin大了,白白净净得。打架的事情已经成了上辈子的历史,Tin已经高高壮壮,能把Can揽在怀里不受一点欺负。

 

 

Can的父亲是个医生,这是他自己选的,Can也想做个医生,这也是他自己选的。Can的父亲想让Can去国外留学,国外的技术终究要发达许多,Can也愿意。Tin的祖父想让Tin去军校,这是没办法的事,Tin的父亲身体不好,几年前就去世了,Tin的祖父年纪大了,他希望Tin能继他的事业。

 

原本两家人想的是,等两个人成年了,问问他们的想法,愿不愿意应了娃娃亲。好容易快要成年,两个人却要天各一方。不说破地,大人问了问他们的意思。Can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他和Tin的关系,不是朋友,也不像恋人,比朋友更高,比恋人……Can说不清楚,他喜欢Tin吗?Tin没回答,半晌才说,让Can做决定吧。

 

叹了口气,两家人按下了这件事,年纪还小,以后再说吧。

 

 

留学生都是有钱有势的公子,有一半倒是纨绔子弟,天高皇帝远,每天花天酒地,“自由”恋爱谈了一场又一场,Can不,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光是学业,时间已经不够用了。不是没有投怀送抱的,Can不喜欢,也不爱搭理。

 

Can从小不挑,不挑食,也不挑穿的,不喜欢的东西不多,他都是真的不喜欢,碰都不碰。可是问他喜欢什么,他却说不清,不讨厌的都算是喜欢吗?也不是,他心里清楚。他喜欢什么呢?他又不清楚了。

 

五年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时间去想,只是想不出来,他就放下了。想到一半就放下,这么样,他想了很多次。

 

 

 

听到Tin名字的时候,他心头一热,来不及想是什么感觉,他抬头对上Tin的眼睛。

 

Tin也穿着军装,只不过是草绿色,饱满的肌肉撑着笔挺的制服,头发梳上去露出整个额头。忽然地,Can觉得很陌生,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他隐约看到Tin走了过来。

 

“没招吗?”

“还没呢,您看,刑已经在上了,我保证,到不了明天一定开口。”

“先停了吧。”

“这……”

“Cham医生已经招了。”

 

Tin的声音缥缈,Can努力撑起头,却一动不能动,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过后血都泵向右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

 

曼谷一年四季都很热,尤其是这个季节,在家就算只穿一件单衣也热得不得了,冰块降温必不可少。即使很多年没有回过曼谷,他都记得,每年生日的时候,他总是穿着背心跟着父亲挑选准备生日宴上的答谢礼物。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第一批客人,也就是Tin来的时候,Can还睡着。受了Can父亲的允许,Tin端了一小盘冰块悄悄打开Can房间的门。

 

Can的睡姿不算优美,拧着身子抱着薄薄的被子露着一节腰。Tin伸手帮他把腰盖好,看着Can睡着了格外乖顺的脸,枕头上摊开的手掌和整个都露在外面的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食指伸到Can的掌心里轻轻挠着,Tin看到Can的睫毛眨了眨露出黑葡萄的眼睛,手也被他抓住。

 

“醒了?”

“你偷袭我!”

“这算什么偷袭啊,我光明正大的。”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打趴下。”Can送了Tin的手,挥着拳头。Tin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Can哼了一声。Can知道自己哪里打得过Tin,Tin跟着家里的格斗师父学了五六年,近来好像还在学拳击,自己的小身板不被打趴下就不错了。但是呢,Can又不想认输,一定要威胁一下。

“下次吧,你打我,我不还手。”Tin拿过冰块递到Can的面前。

满意地点了点头,Can拿起两小块冰送到嘴里嚼着,冰水让他凉快了不少,满意地用带着水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看着他的Tin也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Can拿起一块冰递给他:“你也吃啊。”

看着Can,Tin低下头从他手里吃掉了那块冰。

“你没长手啊。”

“恩。”刚刚好像碰到了Can的手,Tin心跳都加快了一下。

 

“出去!我要起床了。”

 

 

曼谷的夏天太热了。

 

Can这么想着,手扶着冰凉的地。如果不是手还在疼,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了地狱。曼谷那么热的夏天里,还有这么凉的地方吗?躺在地上,他全身的骨头都散着,动一下都要缓半天。墙角跑过来一只肥硕的老鼠,极快地从他的面前跑过去。

 

Can不在意,他满脑子想的都是Tin的话,父亲招了什么?一切都怎么了?他们还好吗?他们也在这个地方吗?

 

想起来Tin,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也许可以帮自己。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父亲招了。Can感觉到,Tin并不像他当年认识的Tin。

 

五年时候不算短,Can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不是不想,是难。国内时局不安稳,入关出关都难得很,前几年他的假期也不长,做完教授布置的任务就已经过了大半,剩下的只够漂洋过海的路途时间。实习之后更是忙得团团转,连假期都没了。

 

见不到家人他会给他们写信,一周一封,什么都写,杂七杂八都是学校和医院的事情。父亲不懂西医,但是完全能够接受,对Can的信总是细细地读,细细地回,但是从来不会提到别人,哪怕是Tin。Can不给Tin写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非要说,那大概就是,你还好吗,没有别的话了。Tin也不给他写信,Can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但是自己也没有给他写,心里又稍微舒服一点。Tin的家人偶尔会给Can写信,问候一下,偶尔有那么两行提到Tin在军校的表现,Tin毕业了,Tin怎么怎么样了。Can记起来,最后一次提到Tin好像说Tin的祖父去世,他从战场调回来。

 

 

 

“啧,你是没看见,那满地都是血啊。”

 

Can屏着呼吸贴在地上,门上的铁链子哗啦哗啦响了半天,有两个人从外面进来。

 

 

“诶,我听过这Cham医生,还是Tin少帅的亲家呢,只不过婚还没结就是了。”

“怪不得局长派他去抓人,回来又不让他审。”

“咳,疑心呗。不过Cham医生骨头还真是硬,谁审都没用,还是Tin少帅手段高,虽是让他自己咬掉了舌头,好歹问出来点什么。不过,晚了,人家能转移的都转移走了,谁还等着被抓啊。”

“唉,能救活吗?”

“我看够呛,本来就半死不活了,又咬掉了舌头。”

 

 

Can没有听到他们后面的话,连他们把门打开架着他出去的时候都没动一下。他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们的话,他想剥出那么一句话,一个字,安慰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

 

 

Tin的父亲去世的时候Tin刚满十五岁,病了很久的父亲去世对Tin来说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噩耗,在葬礼上帮着已经年迈的祖父主持事情,已经有了家主的成熟。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人都走光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等到伏在Can的父亲的肩膀上,Tin才颤抖着哭出来。Can的父亲抚着Tin的背,说他以后也是Tin的父亲。

 

Can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自己的家人也是Tin的家人。只是没有想到,害了他父亲的确是他以为最亲近的人。

 

 

他机械地拖着腿,远远地,他看到了Tin的背影,在几束手电勉强照亮的夜里格外显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八年时间,Can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Tin,连模糊夜色里的背影都毫不费力地认出来。可是现在的Tin,陌生虚伪到让他觉得恶心。挣脱宪兵的手,can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他自己都忘了多久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什么都吐不出来,撑在地上的手在抖,终于吐出绿色的一口胆汁。抹了抹嘴站起来,他被带到Tin的身边。远远地,两个宪兵抬过来一个担架。

 

他的父亲,紧闭着眼睛,苍白浮肿的脸上布满伤痕。

 

 

Can的耳朵里轰一声炸开,几乎站不住地晃了一下。Tin一把扶住,猛地,他甩开Tin的手。Tin不敢再碰他,手虚拢在Can的腰上,怕他倒下去。

 

失去了耐心地,Tin旁边一直坐着的人很慢地站起来,理了理坐出两道纹的制服开了口:“Can医生,背叛就是这样的下场,他死有余辜罢了。至于你,Tin替你求情,说你对他的事不知情,而且你们早有婚约,情投意合,他愿意为你担保,我相信他,也愿意成人之美。当然你可以不愿意,今天死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一样。”

 

怕他说出决绝的话,Tin拉过Can的左手,转过头惊慌地看着他——Can的手冰得已经僵硬,指尖都像带着冰棱。Can没有知觉,他的心已经被抽出来,空出的胸腔没有一丝温度。

 

“我愿意。”

 

 

Tin带了Can回家,安顿在自己旁边的房间。为Can治手的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叹气,Can不在乎,手废了就废了。他不带一丝反抗地听Tin安排,只在婚礼前一天晚上Tin来问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时候问了一句话:“你满意了吗?”

 

Can正在摹一篇蝇头小楷,Tin站在他面前,整个影子拢住了Can。

 

“你可以恨我。”

 

完成了最后一笔,Can摇了摇头,把信纸靠近烛火点燃扔到痰盂里。明暗闪烁的火光里,Can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Tin背着光没那么真切的脸:“我会杀了你。”

 

Tin解下随身带着的手枪放在桌子上。“用我的还是你的?”

 

Can脸上略微变了颜色,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手还没伸直,Tin抓过他的手腕扣过来,枪掉在地上。

 

听到Can“啊”了一声,Tin放了手:“抓疼了吗?”

 

Can自己都知道,无论是近身还是枪械,他都不是Tin的对手,更何况Tin早有准备。可他还是不会认输:“出去,我要睡了。”

 

Tin笑了笑,伸出手想摸一摸Can的头。Can没有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Tin收回手放进裤兜里,临出门,他说了一句:“下次动手不要挑人多的时候,他们会误伤你。”

 

 

 

不知道这个风气从什么时候兴起来的,乱世越乱,青楼越是热闹。红颜美酒,好歹能麻痹一夜紧绷的神经,哪怕明天起来,又是朝不保夕。

 

城里生意最好的青楼叫国香楼,楼里最贵的头牌叫小小。小小长得香艳,见过的人都说,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一颦一笑都让人化了骨头。小小脾气大,见她要提前约了时间,说几点就是几点,晚了一分都见不到。

 

今天她为Tin破了例,从下午等到掌灯,小小等到从婚礼上喝得醉醺醺过来的Tin。

 

一呆就是两个时辰。

 

 

Can是看着Tin走的,知道他去了哪里也只是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像是抓来喂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被剪掉了羽毛,但又不要求他唱歌,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挣着翅膀被羞辱。

 

手上的伤被照料得很好,只是还没有完全愈合,写字完全用不上力,蝇头小楷又难写,一晚上can已经烧了半本纸。门开的时候,Can正在烧一张刚落笔就废了的纸。

 

Tin浑身带着酒气,只站在门口不进来。Can也不说话。

 

“我……”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去了哪儿。”

“今天……”

“今天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今天是头七。”

 

一股气涌上鼻子,Can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火烧到了小指,他也不躲。

 

“想去祭拜他们吗?”

 

坟在不远的小山上,碑上没有名字,只写着日期。Can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Tin远远地站在一边,过了半个时辰,Can才起身,但已经站不起来。Tin扶着他起来。

 

“我父亲,真的是吗?”午夜的山上树影攒动,月光不够清亮的晚上看不清Can的表情。

沉默了许久,山路走了大半,Tin才说:“是。”

脚下的路绊了一顿,Can不让Tin再扶。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害了父亲,又救了我?

“我……”

“我不会原谅你。”父亲是Tin抓进去的,刑是Tin上的,人是他逼死的,无论因为哪一条,Can都无法原谅他。或许换了一个人Can不会那么恨他,可这个人偏偏是Tin,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他父亲视若己出的人,是他曾经相信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

 

 

Can再动手的时候,是除夕夜。

 

Tin又去了小小那里,Can知道。因为每次去之前他都会换上一身不那么招摇的衣服,在Can的房门前徘徊几圈,才走。Tin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徘徊几圈,又离开。

 

Can的手已经完全好了,蝇头小楷也能写出满意样子,Tin走的时候,他在烧掉最后一张纸。

 

等在国香楼后门的几个时辰里,Can数着鞭炮,到一百零三场的时候门开了。

 

国香楼的大门对着正街,后门藏在暗巷里,车是开不进来的。Tin要回车上,就要自己走过那道暗巷。

 

看到Can的时候Tin并不惊讶,Can拿出枪来的时候,他也不打算抵抗。这一刻他已经准备好了,从亲手杀了Can的父亲那天开始。

 

那天病床上失去了舌头的人拉着他的手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一个音节。Tin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有他死了,这件事才能尘埃落定,只有他死了,Tin才有理由救下Can。

 

Tin拿下Cham医生的氧气罩,看着他闭上眼睛,终于没了呼吸。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跟Can注定不能在一起。

 

 

Can掏枪的动作麻利干脆,Tin感到一丝欣慰。

 

Can的枪法是Tin教的。在Can出国留学的前几个月,Tin送了Can那把袖珍手枪,教了Can枪法。

 

“Can!”“啪。”

“啪。”

 

被Tin扑倒在地上的时候,Can还没有从枪声里回过神来。枪不是他开的。他下了所有的决心做一个了断,但还是犹豫了。Can不知道一直都有人监视Tin的一举一动,更不知道那个人会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先对自己开枪。

 

“Tin!”

 

Tin的背一股一股冒出血。Can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说过要杀了Tin,可是Tin真的倒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但是现在所有的委屈都一起流出来。

 

“Tin!”Can按住Tin的伤口,拼命扶他起来。Tin握住他的左手安慰他。

 

“Can,你不要动……我没有那么多力气……”Tin艰难地抬起手为Can擦脸上的眼泪。

“对不起…Can……对不起……”对不起,Can,是我抓了你的父亲,也是我亲手杀了他,对不起……

 

“不要,不要说了……”Can抓紧Tin的手放在脸上,他不想再去听恩恩怨怨,他现在像当初在受刑时知道父亲也身陷囹圄时一样害怕。他终于知道,世上最后一个守护他的人也就要离开了。

 

“Can,小时候……你笑起来的时候,会有小小的虎牙……”

“你能再笑一次吗?”

 

从回来的那天起,Can就再也没有笑过。如果不是Tin,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Tin的血染透了Can的衣裳,声音也没了力气。见过了太多生死,Can知道Tin已经撑不住了。“我不哭了,我每天都对你笑好吗?你不要闭眼睛,Tin,你不要,不要闭眼睛。”

 

“我累了……”

 

“累了就睡吧,我抱着你。”

 

“Tin,八岁的时候,你跟我说,我的眼睛很漂亮,我说是啊,比你的眼睛大得多。是真的,你看到我的时候总是笑,笑起来就没有眼睛了。对不起,我没有让你开心过。对不起啊,Tin。”

 

Can想起来自己是想给Tin写信的,写很多很多毫无意义的碎念,冗长而没有主题。那些没有写出来的信,终究只能成为永远说不出的爱意。

 

 

那一晚的鞭炮声盖住了枪声,也盖住了哭声。第二天清晨这座城醒过来的时候,暗巷里已经没有一丝痕迹。

 

 

 

Can是认识小小的,几年前Can的父亲救了小小,Can曾经见过她一次,只是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更不知道小小原来跟父亲一样,都是地下党。父亲被抓起来的那天,Tin就查出来小小的身份,但到婚礼之前他才下定决心去跟她摊牌。

 

他不想抓她,只是问她能不能送Can走。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安全的地方就可以。

 

小小问他,Can走了他怎么办。Can如果离开,Tin一定会受到牵连。

 

Tin只说了一句话:“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昨天深夜里小小送Can走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轮船拉起了长鸣,小小给他塞了一个小箱子,只说是Tin留给他的。

 

 

坐在颠簸的穿上,can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是封好的信,拆开每一封都是蝇头小楷写的同一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end -



谢谢可乐和我换时间!谢谢7、7妈妈和99帮我改文!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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